远去的父亲

我的父亲身材高大，长相俊朗，他在村子里是数一数二的人才，响当当的庄稼汉，上山砍柴下地干活都是一把好手。虽然不知道他肚子里有多少墨水，但经常见他用毛笔记账，写一手漂亮的蝇头小字。遇到村里丈量土地、播种等农务，只要父亲站在那片地上用眼一瞄，就知道那块地有多大，需要多少种子。村里人夸奖父亲是个脑子好、做事有条理、精明强干的好后生。

█ 我的故乡五台县湾子乡跑泉厂村，大山深处一个美丽的小村庄，摄于2008年10月

可在我记事以来，父亲的脾气很大，我从小就害怕他。记得一个夏天的早晨，我在院子里玩耍，突然一只“大狗”从外面窜了进来，正当我向那个“大狗”跑过去的时候，就听父亲大喊一声：“狼！狼！”紧接着拿起一个锹把子向那个大家伙打过去，那个家伙瞬间就跑得无影无踪了。你猜怎么着？原来那是一头狼！但小时候的我却不领情，那只“狗”没吓着我，倒是父亲为救我的行动把我吓了一跳。

在我七八岁的时候，有一次父亲让我和他抬水，我直接就说“不去！”父亲抬起腿对着我的屁股就是一脚，我当时很委屈但也无可奈何，只得乖乖地去抬水，但心里很不服气：你那么大的人，连一担水也挑不动？叫我小娃娃去，哼！

还记得我十几岁时和父亲深翻土地时的情景：我在前面拉着牛，父亲在后面扶着犁，我们来来回回犁着那块地，平日里爱教训我的父亲那天却沉默不语，当我不经意的回头一瞥，看到父亲苍白的脸上淌着豆大的汗珠，我隐约觉得父亲的身体出问题了。

那年的冬天，父亲早早上山砍柴，临走时安顿我：“帮你嬷（妈妈）摘麻皮（纳鞋底用的麻绳）吧，你大了，听话！”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。等父亲一走，我就玩了起来。等玩的差不多了，就急急忙忙摘了起来，等摘了一半，我把另一半麻皮塞进火炕里烧了。父亲砍柴回来了，一看院里的摊场，其实就明白了怎么回事，问我：“你摘完麻皮了？”“摘完了。”我低着头不敢看父亲的眼睛，说谎的心怦怦乱跳。心想：今天又完了，一脚踹过来也不知道踹到哪里，唉！自认倒霉吧。可是，出乎我的意料，父亲竟然哈哈一笑，就进了里屋。

又过了两年，父亲真的病倒了，而且一病不起。有一天，他对我说：“你不要出去了（打工、参军），长大以后在村里找个媳妇，好好过日子，守住这个家。听你嬷的话，学好，不要学坏。”他走的那天，是数九寒天，他把我和八岁的弟弟叫到床前，拉着我和弟弟的手有气无力地说：“爹爹要死了，我死后，你给我上不上坟？烧不烧纸？”我说：“我害怕。”父亲说：“孩子，不要怕！爹爹会在后面保护你们的。”

父亲走了，在去坟场的路上，西北风吹着白杨树，干干的树梢在风中“嗖嗖”地响着，我手里拿着母亲做给父亲的纸钱一路抛撒，头皮发麻，心中感到很恐惧，那时的我也就是十几岁的孩子呀！突然就想起父亲的那句话：孩子，不要怕！爹爹在在身后保护你呢。顿时，心中好像有了依靠。跪在父亲的坟前，我默默地流着眼泪，只想对着苍天，对着大山，对着那片苍凉的大地高喊：你们为什么不留住我的爹爹呀！！为什么呀？

长大后，我终于明白：父亲打狼时的凶猛是为救他的骨肉，父亲让我抬水、犁地、摘麻是让我学习生存的技能，此时的他已经力不从心了，我却蒙在鼓里。我难过！我懊悔！真的是父爱如山啊!

我没有信守父亲的承诺，我没有守住那个家，多年后我参军走了。但我记住且做到了父亲的那句朴实的话：学好，不要学坏！

我心中的那棵大树倒了，那个有血有肉对我严中有爱的爹爹永远地走了，那个精明能干，英年早逝的庄稼汉子与大山为伴，永远长眠于他热爱的黄土地之中。

口述：亮明 整理：贵金